我们这代人的母亲,很多都是不折不扣的爹味女,我的妈妈也不例外。
她的价值观念,和《甄嬛传》里的皇后没有什么区别,具体表现为认为小三罪大恶极、防火防盗防闺蜜、毫无任何证据地认定她看不顺眼的女人都是心机女、仅通过长相就对别的女性冠以白莲花绿茶婊汉子婊等评价、津津乐道地讨论那些针对女明星的黄谣,等等等等。
当然在我没有接触到并开始萌生女性主义意识的差不多前三十年人生里,我从来没有觉得她的这些价值观念有什么问题。
甚至可以说,我完全继承了她的价值观念并发扬光大。
具体体现为认为“我不是一般女人”,女人都太有心机了,喜欢勾心斗角,我和她们处不来,我更喜欢和男生玩之类的,总之和前段时间被送上热搜的白男士还有苗苗的说法一毛一样。
我曾经以为我的这种表现是在为我的女性身份骄傲,等我看上野千鹤子的《厌女》的时候,才发现我和母亲的这些行为,几乎每一条都是厌女症的具现。
上野千鹤子说,厌女,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则表现为“自我厌恶”。
我妈生长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氛围中,她当兵退伍回家后,发现家中居然已经没有她住的地方,我的姥姥随便在废弃的小厨房里给她放了一张钢丝床,并且告诉她你这个年纪应该嫁人了。
后来因为嫁给我爸,她在家里才拥有了话语权和地位,此后,她的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都和我爸的社会地位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所以,她厌女的表现就是自我厌恶,憎恶自己的女性身份,认为男性这个生理身份要比女性高人一等。
所以,她将男性当成是一种宝贵的、稀缺的资源,而女性生存的意义,就是要争夺男性,通过被男性认可、被男性需要而间接地抬高自己的女性地位。
也就是说,她自然而然地将所有女性都当成是自己的竞争对手,潜意识里厌恶和排斥一切女性,包括她的女儿和她自己。
而年幼的我,因为看到她对我的表弟超乎寻常的偏爱,而敏锐地感受到男女这两个生理性别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不同地位,从而强烈地想要证明我是个和男孩一样的、不同寻常的女孩子,你可以不为生下我而感到失落。
我的这种想要证明自己和男孩一样,甚至比男性更优秀的思想,同样也是厌女的体现,因为我打从心底里认为生为女人就是一种弱势,需要非常优秀,才能不输给男人。
而且,我这种将自己当成女人中的“例外”的想法,本质上是将自我标榜为“男孩性格”从而划分出一个安全地带,让自己成为女性群体的例外,向掌握更多资源的男性靠拢,以此寻求普世的认可。
△就像白男士,将男性特质认为是好的,而将“娘”和女性特质作为贬义词使用,向男性交投名状。
也就是上野千鹤子所说的将除自己以外的女人“他者化”,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致力为成为精英特权女人,被男人当做“名誉男人”来对待,实际是在背刺自己的性别群体。
在阅读《厌女》这本书之后,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我们女人的厌女症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这也是很多别扭的母女关系产生的真正原因。
母亲那种爱孩子的本能,和她被父权社会规训的厌女思想的矛盾,贯穿在她看到自己女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钟里。
《厌女》中专门有一章“母亲与女儿的厌女症”来讲述这种母女关系。
母亲对女儿的期待,包含着与对儿子的期待不同的两面性。母亲对女儿发出双重信息:“要像儿子一样成功。”“要成功地做一个女儿(女人)。”对于母亲来说(小兔情感挽回老师 微信:ke2004578),女儿仅仅实现“自己获取的价值”是不够的。如果女儿没有得到“他人(男人)给予的价值”,母亲的野心就没有实现。无论哪一种,在母亲对女儿的“别像我这样” 的期待中想法太多的女人,既有自我牺牲的意味,又隐含着“让我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就是你”的暗暗谴责。
我妈并不是一个老古董,相反,和我其他同学们的母亲相比,她已经开明太多。
比如,她会对我的早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小就喜欢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我要上大学的时候对我说要是和男朋友爱爱的话一定要做好保护措施等等。
但是她也是最着急催我生孩子的人,屡屡把“结婚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总是提醒我要多做点家务、多给老公点面子的人。
她的身上,同时存在着现代思想和父权制交锋的痕迹。
我写下这篇文章,是因为这些年我渐渐地从怨恨母亲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发现她不仅是父权制下可悲的受害者,更是待觉醒的女性群体的一份子。
我关注女性话题的这些年来,有很多读者会产生不知道自己可以为女性主义做些什么的困惑,不知道在自己逐渐觉醒女性意识之后,能对他人带来什么改变。
而我的答案就是:从感染、改变你的母亲开始,打响你对这个厌女社会的第一枪。
就像我这些年在关注、写作女性议题的时候,总会在饭桌上和我的父亲母亲、我的丈夫讨论这些话题,毫无疑问,他们三个从前都是典型的爹味思想,习惯性地对男性宽容,对女性苛刻,认为男性的暴力行为“都是被女性逼的”。
但是在我多年的舌战群爹,并且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要求他们看我写的文章之后,他们的思想,已经明显有了很大的改变,会尝试着从女性的角度,而不是固有的男性角度去看问题。
这几天我妈比我还要关注洪欣离婚事件的进展,刚刚还在饭桌上讲,要是洪欣这次不是真的离婚而是炒作,那可太伤女性支持者的心了,还说她早就该带着儿子跟他姓,“她有手有脚能赚钱,还怕养不活儿子吗?那么多不当明星的女人都敢离婚自己把孩子养大。”
她一个字都没有留给“小三”毕滢,如果在这之前,她肯定是要痛骂小三、怜惜原配的,然而现在,她关注的焦点早已经变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对史航等人“性骚扰”事件的评价,她说:受害者们不是太敏感了,而是以前有太多的女人对这种事太不敏感了,才会让这些男人得寸进尺、肆无忌惮。
我意识到我妈慢慢地变得不那么爹了,身上多了更多的女性特质,她已经从“我绝对不要成为的人”的反面教材,成为了我的同志。
成为了一个意识到厌女症而决意与之斗争的人,一个女性主义者。
如果你因为一个人爹味太久了就认为他不能改变,那么就等于是在认同这个沉疴已久的厌女症社会无法改变。
到头来,就还是什么都无法改变。